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農村工作會議上的重要講話中指出:“我到海南去時,就對海南的同志說,青山綠水、碧海藍天是海南最強的優勢和最大的本錢,是一筆既買不來也借不到的寶貴财富,必須倍加珍愛、精心呵護。九百多年前,蘇東坡被貶海南儋州時,就寫下不少描繪海南風景的詩句,如‘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飛泉瀉萬仞,舞鶴雙低昂’、‘丹荔破玉膚,黃柑溢芳津’,等等。”
講話中引用的“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句,為蘇東坡海外詩《六月二十日夜渡海》的颔聯。蘇東坡一生命途多舛,但他樂觀曠達,常以超然心态面對人生種種遭際。在海南儋州,在經曆短暫的消沉後他很快便融入當地生活,鑿泉挖井、勸民農耕、傳授秘方、救死扶傷、載酒傳道、設帳授徒,“德教所盛,優遊濡染,骎骎有聲名。”在做了三年的“儋耳民”後,元符三年随着宋徽宗即位大赦天下,蘇東坡迎來了北歸機會,這首詩所表現的就是他北還途中夜渡瓊州海峽時的所見所聞和所感。全詩如下:“參橫鬥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
此詩為七言律詩,是蘇東坡諸多寫景抒懷詩中的一首。蘇東坡的抒懷詩“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善于在寫景叙事中,将自己的人生體驗融入其中,其中既有宦海沉浮、生命無常的苦樂況味,又有明了物情、洞徹大道的深刻哲理。此詩首聯描寫渡海時的天象以及雨霁雲收風平浪靜的天氣。首句中的“參”“鬥”,為二十八星宿中的星名,此句既寫詩人船上所見,也包含着三更過後迎來黎明的欣慰;“苦雨”句在寫景的同時暗寓深意,既表現出了久雨遇晴的喜悅,也隐含着對人生陰霾即将過去的期盼。
颔聯就“晴”字作進一步生發,寫風雨過後的夜景,仰觀俯察,形象生動。頸聯借用孔子和黃帝的典故抒發議論。“魯叟”,指孔子,化用了陶淵明《飲酒》詩中的“汲汲魯中叟”句;“桴”,竹木小筏子,據《論語·公冶長》,孔子失意時曾說:“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意謂如果自己的主張不能推行,就乘坐木筏漂流海上。此處借這一典故,表現了正在“渡海”的情景,又表達了自己與孔子相似的意願。“軒轅”,指黃帝,據《莊子·天運》篇,黃帝曾在洞庭之野演奏《鹹池》之樂,此處用以形容海浪聲,并隐含自己所領悟到的齊得失、等榮辱的道理。尾聯進一步表達自己面對人生風雨的樂觀态度。“九死”,語出屈原《離騷》“雖九死其猶未悔”句;“南荒”,指當時尚未開化的海南。他将自己被貶儋州視為一次“奇絕”的遊曆,通過比拟,形象描繪了當時所處的環境,同時寄托了堅持操守的人生态度和豁達樂觀的生命襟懷。全詩由眼前景寫起,融情入景,轉而引經據典,寄意遙深,行于所當行,止于所當止,将澄澈清明的天容海色和幽深曠遠的景觀融為一體,輔之以獨到深刻的人生感悟和通達平和的超然心态,宛如一曲天人合一的生命交響,散發着動人心魄的藝術魅力。
夜渡後的第二年,蘇東坡病逝于常州。斯人已逝,但斯人斯作經過九百多年的流傳以後,已然凝化為中華文化樂章中影響最為深遠、意蘊最為豐富、表現最為生動的音符之一。那些脍炙人口的詩句也在時代的變遷中被不斷激活,不斷生成新的意義。“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就是如此,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随着國家生态戰略的不斷推進,生态文明體系的不斷完善,這句詩所表現的雲散月明、海天一色的澄明景象,已成為對優美生态的美好描述,此聯以及蘇東坡其他詩句如“飛泉瀉萬仞,舞鶴雙低昂”“丹荔破玉膚,黃柑溢芳津”“不似天涯,卷起楊花似雪花”等所描繪的優美畫面,已成為人們向往的美好生活的基本符号和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的重要元素,正以其獨特而持久的藝術魅力感染和激勵着人們不斷為之奮鬥。
《光明日報》( 2022年06月29日 11版)